第二十三章 来自黑暗,归于火焰(3/5)
身后达摩支带着几名突厥兵配着弯刀保护,玄奘凝望着繁华的街市,一直心不在焉。
“师父,想什么呢?”麴智盛问。
“我在想,阿术如果到了这里,他会住在什么地方。
”玄奘道。
麴智盛苦笑:“吐火罗城这么大,您要找起来,那可就是大海捞针了。
”
“不,”玄奘摇摇头,“吐火罗国虽然信奉佛教,但拜火教徒众多,阿术是虔诚的拜火教徒,他远离家乡,思念亲人,来到这个距离波斯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,一定会惦念自己的父亲。
他此生最敬畏的人便是拜火教尊奉的霍尔莫兹德神。
因为他觉得他与霍尔莫兹德身世相同,都是因为父亲的一个承诺而苦苦等候。
他会虔诚地祈祷,恳求霍尔莫兹德保佑自己回到波斯的阳光下。
”
麴智盛眼睛一亮:“那么,他会住的地方就是……拜火教的祆祠!”
“没错。
”玄奘点头,“就是祆祠!”
麴智盛想了想,又颓唐起来:“可这座城里,祆祠不下一百座,咱们怎么找?”
“没办法。
”玄奘也苦笑,“有时候就得下笨功夫。
阿术若要来,必定是蛊惑了商人携带大卫王瓶入城,你先去吐火罗的官署打听最近半个月从北面进入吐火罗的商队,查问每一支领队人的姓名,然后去每一座祆祠打听,看看他们是不是在里面住宿。
商贾一般会住客栈,倘若有住进祆祠的,那必定携带着大卫王瓶!”
“这个法子好!”麴智盛高兴起来,“师父,不如我让姐夫派人协助,这样很快就能打听出来。
”
“不可,不可。
”玄奘急忙摆手,“阿术极为警醒,你这样大动干戈,势必会惊动他。
事实上,或许他一直在盯着咱们,说不定此时此刻,就有一双眼睛在人群中注视。
”
麴智盛吓了一跳,左右乱看,自然看不出什么。
“智盛,”玄奘又叮嘱,“被大卫王瓶蛊惑的人有多狂热,你是亲眼见过的,一定不可掉以轻心,也不可逼迫太急,因为此时此刻,他已经是一个真正无所不能的人,轻而易举就能在这个国家掀起动乱。
”
麴智盛打了个寒战,默默地点头,当即就去了城内的官署。
他是呾度设的妻弟,轻而易举就拿到了呾度设的手谕,命令各级官员无条件配合,很容易就从税官那里拿到了入城商人的资料。
麴智盛不敢用吐火罗的人,就带着达摩支的突厥兵挨个询问商队。
与此同时,呾度设则忙着筹备自己的婚礼。
一国国王大婚,头绪繁多,几乎全城动员,连附近各国都派了使者来道贺。
吐火罗城内更加繁忙。
麴智盛找了三日,问了数十支商队,也没有发现阿术的踪迹,他锲而不舍地追查着,但这日,呾度设的婚礼开始举行了。
呾度设亲自邀请玄奘为他主持祝祷仪式,玄奘也担忧着他的安全,只好放下追查阿术的事,来到王宫。
麴智盛本来就不大乐意去参加他姐夫的婚礼,便继续寻找阿术。
这场婚礼盛大无比,玄奘亲自检查了呾度设周围的护卫,又询问呾度设的心腹,那位侍卫总管,特勤能否在护卫里安插人手?
侍卫总管笑了:“法师,您放心。
特勤多年不得宠爱,最近几年连王宫里也难得进来一次,他有什么本事收买我的手下?”
玄奘见他如此有信心,这才略微放心。
侍卫总管又道:“法师,陛下命令我无条件遵守您的命令,王宫之内的军队,您可以随意调动。
法师有什么指令,请下达无妨。
”
玄奘没想到,呾度设对自己信任到了这种地步,更觉得肩上担子太重:“贫僧也没什么指令,只有一点,任何一只瓶子、罐子,但凡能装东西的,不准接近陛下。
”侍卫总管虽然不解,却凛然奉行,玄奘想了想,又道,“除了两位王子,其他十岁左右的男童,也一概不准接近陛下。
”
“是。
”侍卫总管慨然道,“请法师放心。
”
主持祝祷仪式时,呾度设偕新可贺敦在玄奘的狮子座下拜谢,玄奘特意看了这位新可贺敦几眼。
他没见过高昌公主,但这位可贺敦一看就带有汉人的血统,美貌如花,不可方物。
刚主持完仪式,就见麴智盛满头大汗地从人群中跑了过来,一见着玄奘,连口气也来不及喘:“师父!师父!大卫王瓶找到了!”
玄奘大吃一惊:“在哪里?”
“城西北的一座祆祠内!”麴智盛崇拜地望着玄奘,“师父果然神算,弟子从税官那里打听到,这半个月从北方进城的商队,足有二十一家。
弟子便到商队里逐一查问,他们大多居住在客栈,其中有一个粟特商人,名叫阿里布,去祆祠礼拜后,就住宿在那里,一直没有回来。
弟子便寻找这个阿里布,果然,在城西北一座极为荒僻的祆祠找到了他。
弟子不敢惊动他,就赶来找您。
”
玄奘深深吸了一口气:“好。
咱们这就去会会这个阿里布!”
此时新婚大典已经接近尾声,倒也平静无比,没有任何事情发生。
玄奘又向那位侍卫总管交代了几句,便带着麴智盛去那座祆祠。
此时已经黄昏,苍茫的落日照耀着古老的吐火罗城。
集市正准备散去,经营一天的商人愉快地盘点着一天的收获,回家的行人则步履匆匆。
狭窄的街道上,充满了人世间平凡而使人迷恋的生活气息。
玄奘和麴智盛带着达摩支的突厥骑兵在街道上疾驰,艰难地通过集市,朝着西北而行。
吐火罗城北高南低,往西北走是一路上坡,走得不快。
祆祠在一座土丘上,周围荒凉无比,只有这一座寺庙静静地耸立,有一种被遗弃于世界的凄凉。
到了那座祆祠附近时,日色已经昏黄,映照在庙宇的屋檐上,闪耀着金黄的色彩。
距离祆祠还有一里,玄奘便让麴智盛和达摩支停下,自己也跳下马,慢慢地向祆祠走去。
附近路过的行人诧异地望着他,一个和尚,走进拜火教的寺庙,的确有些让人不解。
玄奘没有在意,平静地走上了庙宇的台阶。
这座祆祠很小,只有一座大殿,也有些荒废了,或许是距离人烟之地比较远,香火并不旺盛,墙壁上的彩绘也有些剥落,有一股凄凉的感觉。
这时候,祆祠的门关着,玄奘走到门前,正要拍,门却吱呀一声开了,一名祭司头戴高高的白帽子走了出来,身后还跟着一个商人,想来便是阿里布。
两人用拜火教的礼节向玄奘施礼。
“请问您是唐朝来的玄奘法师吗?”那祭司道。
“阿弥陀佛,贫僧正是。
”玄奘并没有惊异,平静地合十施礼。
祭司没有说什么,将身子侧到一边:“神已经等待您多时了。
法师请。
”
玄奘沉默地走了进去,祭司和商人并没有跟进来,而是走到门外,轻轻地关上门,跪在门前,面朝太阳的方向,口中诵念着晦涩的经文。
门一关,祠内便有些昏黑,正中间燃烧着一团圣火,那圣火也不知燃烧了多少年,跳跃的火焰映照着大殿,光与影斑驳迷离。
大殿的正中,是霍尔莫兹德的神像,他的面目和上身是庄严的人像,腰部有一个巨大光环,两侧是巨大的羽翼,下身也是张开的鸟尾。
他左手持有光环,那是承诺之环。
右手平展,是在指引去往天堂的路径。
在腰部的光环下,垂着两条绶带。
拜火教是善恶二元论,这是在告诉信徒,要么行善,要么行恶。
在霍尔莫兹德神像的下方,圣火的映照下,静静地放着那只大卫王瓶。
玄奘没有说话,沉默地走过去,趺坐在大卫王瓶的对面,用悲哀的眼神凝视着这只瓶子。
“师父,您终于还是来了。
”大卫王瓶发出长长的叹息,似乎伤感无比。
“我来带你回家。
”玄奘说。
“师父,我回家后,真的能行走在波斯的阳光下吗?”大卫王瓶问。
“能的。
阳光照耀着一切众生,也会照耀着你。
”
“师父,我真的能去马戏团做一个小丑,每天快乐吗?”
“能的。
那里有你的家乡,你的亲人,你看见他们快乐,自己就会快乐。
”
“师父,做个小丑,能给我爱的人带来快乐吗?”
“能的。
一切众生都会欢笑,他们悲伤的时候,是忘记了如何欢笑,他们在你的脸上看见欢乐,自己就会欢乐。
”
“可是,师父,我害怕。
”大卫王瓶说,“这三十年,我藏身在这个狭小的瓶子里,这铜瓶包裹着我,虽然冰冷,但我会觉得安全,就像父亲冰冷地抱着我。
而外面的世界那么大,我会觉得寂寞,孤单,恐惧,无依无靠。
”
“你想知道观世音菩萨是怎么祝福你的吗?”
“师父,我想听听。
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