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 “侠客行”(4/5)
但这些小蝌蚪似乎一条条的都移到了体内经脉穴道之中,又像变成了一只只小青蛙,在他四肢百骸间到处跳跃。
他又觉有趣,又是害怕,只有将几处穴道连了起来,其中内息的动荡跳跃才稍为平息,然而一穴方平,一穴又动,他犹似着迷中魔一般,只是凝视石壁上的文字,直到倦累不堪,这才倚墙而睡,醒转之后,目光又被壁上千千万万小蝌蚪吸了过去。
如此痴痴迷迷的饥了便吃,倦了便睡,余下来的时光只是瞧着那些小蝌蚪,有时见到龙木二岛主投向自己的目光甚是奇异,心中羞愧之念也是一转即过,随即不复留意。
也不知是哪一天上,突然之间,猛觉内息汹涌澎湃,顷刻间冲破了七八个窒滞之处,竟如一条大川般急速流动起来,自丹田而至头顶,自头顶又至丹田,越流越快。
他惊惶失措,一时间没了主意,不知如何是好,只觉四肢百骸之中都是无可发泄的力气,顺手便将“五岳倒为轻”这套掌法使将出来。
掌法使完,精力愈盛,右手虚执空剑,便使“十步杀一人”的剑法,手中虽然无剑,剑招却源源而出。
“十步杀一人”的剑法尚未使完,全身肌肤如欲胀裂,内息不由自主的依着“赵客缦胡缨”那套经脉运行图谱转动,同时手舞足蹈,似是大欢喜,又似大苦恼。
“赵客缦胡缨”既毕,接下去便是“吴钩霜雪明”,他更不思索,石壁上的图谱一幅幅在脑海中自然涌出,自“银鞍照白马”直到第二十三句“谁能书阁下”,一气呵成的使了出来,其时剑法、掌法、内功、轻功,尽皆合而为一,早已分不出是掌是剑。
待得“谁能书阁下”这套功夫演完,只觉气息逆转,便自第二十二句“不惭世上英”倒使上去,直练至第一句“赵客缦胡缨”。
他情不自禁的纵声长啸,霎时之间,谢烟客所传的炎炎功,自木偶体上所学的内功,从雪山派群弟子练剑时所见到的雪山剑法,丁珰所授的擒拿法,石清夫妇所授的上清观剑法,丁不四所授的诸般拳法掌法,史婆婆所授的金乌刀法,都纷至沓来,涌向心头。
他随手挥舞,已是不按次序,但觉不论是“将炙啖朱亥”也好,是“脱剑膝前横”也好,皆能随心所欲,既不必存想内息,亦不须记忆招数,石壁上的千百种招式,自然而然的从心中传向手足。
他越演越是心欢,忍不住哈哈大笑,叫道:“妙极!”
忽听得两人齐声喝采:“果然妙极!”
石破天一惊,停手收招,只见龙岛主和木岛主各站在室角之中,满脸惊喜的望着他,石破天忙道:“小人胡闹,两位莫怪。
”心想:“这番可糟糕了,我在这里乱动乱叫,可打扰了两位岛主用功。
”不由得甚是惶恐。
只见两位岛主满头大汗淋漓,全身衣衫尽湿,站身之处的屋角落中也尽是水渍。
龙岛主道:“石帮主天纵奇才,可喜可贺,受我一拜。
”说着便拜将下去。
木岛主跟着拜倒。
石破天大惊,急忙跪倒,连连磕头,只磕得咚咚有声,说道:“两位如此……这个……客气,这……这可折杀小人了。
”
龙岛主道:“石帮主……请……请起……”
石破天站起身来,只见龙岛主欲待站直身子,忽然晃了两晃,坐倒在地。
木岛主双手据地,也是站不起来。
石破天惊道:“两位怎么了?”忙过去扶着龙岛主坐好,又将木岛主扶起。
龙岛主摇了摇头,脸露微笑,闭目运气。
木岛主双手合十,也自行功。
石破天不敢打扰,瞧瞧龙岛主,又瞧瞧木岛主,心中惊疑不定。
过了良久,木岛主呼了一口长气,一跃而起,过去抱住了龙岛主。
两人搂抱在一起,纵声大笑,显是欢喜无限。
石破天不知他二人为甚么这般开心,只有陪着傻笑,但料想决不会是坏事,心中大为宽慰。
龙岛主扶着石壁,慢慢站直,说道:“石帮主,我兄弟闷在心中数十年的大疑团,得你今日解破,我兄弟实是感激不尽。
”石破天道:“我怎地……怎地解破了?”龙岛主微笑道:“石帮主何必如此谦光?你参透了这首‘侠客行’的石壁图谱,不但是当世武林中的第一人。
除了当年在石壁上雕写图谱的那位前辈之外,只怕古往今来,也极少有人及得上你。
”
石破天甚是惶恐,连说:“小人不敢,小人不敢。
”
龙岛主道:“这石壁上的蝌蚪古文,在下与木兄弟所识得的还不到一成,不知石帮主肯赐予指教么?”
石破天瞧瞧龙岛主,又瞧瞧木岛主,见二人脸色诚恳,却又带着几分患得患失之情,似乎怕自己不肯吐露秘奥,忙道:“我跟两位说知便是。
我看这条蝌蚪,‘中注穴’中便有跳动;再看这条蝌蚪,‘太赫穴’便大跳一下……”他指着一条条蝌蚪,解释给二人听。
他说了一会,见龙木二人神色迷惘,似乎全然不知,问道:“我说错了么?”
龙岛主道:“原来……原来……石帮主看的是一条条……一条条那个蝌蚪,不是看一个个字,那么石帮主如何能通解全篇‘太玄经’?”
石破天脸上一红,道:“小人自幼没读过书,当真是一字不识,惭愧得紧。
”
龙木二岛主一齐跳了起来,同声问道:“你不识字?”
石破天摇头道:“不识字。
我……我回去之后,定要阿绣教我识字,否则人人都识字,我却不识得,给人笑话,多不好意思。
”
龙木二岛主见他脸上一片淳朴真诚,绝无狡黠之意,实是不由得不信。
龙岛主只觉脑海中一团混乱,扶住了石壁,问道:“你既不识字,那么自第一室至第二十三室,壁上这许许多多注释,却是谁解给你听的?”
石破天道:“没人解给我听。
白爷爷解了几句,关东那位范大爷解了几句,我也不懂,没听下去。
我……我只是瞧着图形。
胡思乱想,忽然之间,图上的云头或是小剑甚么的,就和身体内的热气连在一起了。
”
木岛主道:“你不识字,却能解通图谱,这……这如何能够?”龙岛主道:“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?还是这位石帮主真有天纵奇才?”
木岛主突然一顿足,叫道:“我懂了,我懂了。
大哥,原来如此!”龙岛主一呆,登时也明白了。
他二人共处数十年,修为相若,功力亦复相若,只是木岛主沉默寡言,比龙岛主少了一分外务,因此悟到其中关窍之时,便比他早了片刻。
两人四手相握,脸上神色又是凄楚,又是苦涩,又带了三分欢喜。
龙岛主转头向石破天道:“石帮主,幸亏你不识字,才得解破这个大疑团,令我兄弟死得瞑目,不致抱恨而终。
”
石破天搔了搔头,问道:“甚么……甚么死得瞑目?”
龙岛主轻轻叹了口气,说道:“原来这许许多多注释文字,每一句都在故意导人误入岐途。
可是参研图谱之人,又有哪一个肯不去钻研注解?”石破天奇道:“岛主你说那许多字都是没用的?”龙岛主道:“非但无用,而且大大有害。
倘若没有这些注解,我二人的无数心血,又何至尽数虚耗,数十年苦苦思索,多少总该有些进益罢。
”
木岛主喟然道:“原来这篇‘太玄经’也不是真的蝌蚪文,只不过……只不过是一些经脉穴道的线路方位而已。
唉,四十年的光阴,四十年的光阴!”龙岛主道:“白首太玄经!兄弟,你的头发也真是雪白了!”木岛主向龙岛主头上瞧了一眼,“嘿”的一声。
他虽不说话,三人心中无不明白,他意思是说:“你的头发何尝不白?”
龙木二岛主相对长叹,突然之间,显得苍老异常,更无半分当日腊八宴中的神采威严。
石破天仍是大惑不解,又问:“他在石壁上故意写上这许多字,教人走上错路,那是为了甚么?”
龙岛主摇头道:“到底是甚么居心,那就难说得很了。
这位武林前辈或许不愿后人得之太易,又或者这些注释是后来另外有人加上去的。
这往昔之事,谁也不知道的了。
”木岛主道:“或许这位武林前辈不喜读书人,故